□王大鹏
我已不再年轻,虽远未苍老,但正疾驰在通往苍老的路上。都说人上了年纪喜欢回想过去,追忆青春,我这个岁数雄心犹在,但仍不免会常常缅怀那段糊涂至极的青葱岁月,我的北漂岁月。
“哐当、哐当、哐当”,老式的绿皮火车不慌不忙地向前爬着,两节车厢的中间挤满了没有坐票的人们。我凝望着窗外的远方,年轻的躯壳包裹着悸动的心脏和稚嫩的灵魂,夹杂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壮烈情怀,一路向北,没有丝毫的疲惫。
我北漂的前期是幸运的,我的女哥们早我一年多进京,交了一个跑生意并小有积蓄的男友,在五环附近的村庄租下了一整套小院落。那时的北京五环属于郊区,是荒凉和寂寞的。那个小村子更是偏僻得离谱,要沿着两旁杂草丛生的小路行走约七八里,向右转走出老远,过了一座不大不小的拱桥,再走老远,前面便是人声嘈杂、热闹至极的小村子了,真有些“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这小小的村子一股脑地挤进了近两万人,当地“土著们”脸上乐开了花,拿着租客的钱,整日悠哉悠哉,不用工作也可以丰衣足食。
我那女哥们“巾帼不让须眉”,为人很是豪爽大方,故而我与她的另一位男哥们——我称之为“老哥”,过着不愁吃喝的日子。然而这却麻痹了我那本就不思进取的神经,除了偶尔写一点拙劣的文字,就只剩下浪费生命这一件事情可做了。这期间,我那当年文艺、优雅的母亲曾去看过我,偌大的背包压在她纤弱的身体上,里面是五花八门的生活用品。“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母亲总以为我会踏踏实实地干点什么,而结果却看到了无所事事的我。她失望地叹息着返回家乡,从此我便被定义为好高骛远、不学无术。
好景不长,女哥们和男友分了手,她搬去了另一片郊区,临别时留了些钱给我和那老哥。好在房子租期未到,还有容身之处。没了靠山,需得自食其力,找工作便成了当务之急,于是在此后的日子里,我几乎跑遍了京城的各个角落。
我那老哥倒也蛮热心,陪我跑了几家中介。老哥中等身材,戴副眼镜,相貌憨厚,年长我七八岁,虽未到而立之年,却已出现严重的谢顶,加之一脸沧桑,说他是我叔也有人信。这老哥是写歌词的,曾有一首被一位小作曲家录用,拿去给一个小歌手演唱,得了些许稿费,但最终人和歌都未火。这次经历除了给他本就平庸的写作水准增添了一些自我感觉良好的信心之外,没有任何作用,反倒是害了他。后来听说那老哥为了生计跑去天桥摆地摊给人算命,也真是奇葩了。
工作还未找到,房子已经到期,那老哥去了别处,我在村子的另一头花很少的钱租了一间小棚屋,只一张床便占据了四分之三的面积。我已记不清应聘了多少工作,但结果只有三个:一、被告知根本不招人;二、被告知人已招满;三、没有任何专长的我被淘汰出局。而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仍满载“怀才不遇”的悲愤游走在大街小巷。
生活总是现实的,为了省下一元钱,我步行十几公里,因为一元钱可以买两个馒头和一袋咸菜。我睡过草坪、睡过连椅,喝过工地上的凉水和太阳能里的热水。物质上的艰苦并没有摧毁我做白日梦的精神,因为在我们当中流传着“北漂的人要想出名就得吃苦,只要肯吃苦早晚能出来”。不否认的确有北漂的成了明星、名人,我的家乡就有一个著名的摇滚歌手,早年北漂也是在吃苦中混出来的。可是当时的我,思维和智商是多么可笑呀,我连主次都不分了,吃苦受累只是次,真才实学才是主啊!
在一个寒风凛冽、大雪纷飞的冬日,在我被某培训机构骗了一千元之后,终于放下了那如同泡沫般的宏伟目标,锁住了那如同得了狂躁症般的无底欲望,收拾细软,灰溜溜地踏上了返乡之旅。
依旧是来时的那列火车,依旧是两节车厢之间的无座区域,依旧凝望着窗外的远方,我在思考,想着京城的车水马龙、金碧辉煌,想着京城的人情世故、世态炎凉,想着那个小小的村庄,理发的挣了钱、卖馒头的挣了钱、卖菜的挣了钱,就连收破烂的也挣了钱。而我,却一无所得。
老式的绿皮火车又在不慌不忙地向前爬着,一路向南……